【前言】
本書透過視障者麥可.辛森與他心愛的導盲犬羅賽兒之眼,細細回憶911事件的奇蹟生還經歷,受困於爆炸煙塵、死亡陰影瀰漫的雙子星大樓的他們,如何相互扶持,還帶領、幫助了數十名受困者,通過漫長幽黯1463階樓梯逃生,回到心愛家人身邊?
摸黑開車
玩笑是一件非常正經的事。
溫士頓‧邱吉爾(Winston Churchill)
樓梯間籠罩在日光燈的光芒中。下樓沿途,有些燈管發出輕微的、撫慰人心的滋滋聲。這聲音,記得我在一九九三年世貿中心發生爆炸事件時也聽到過。恐怖分子拉姆齊‧尤賽夫(Ramzi Yousef)駕駛一輛Ryder公司的大貨車,車上載著一千五百磅的爆裂物,在世貿中心我們這棟大樓的停車場引爆,害得大家必須摸黑下樓,有些人花了三、四小時以上才撤離。要是燈熄滅了,會發生什麼事?我不斷驅逐這想法。
原本在我前面的大衛超前幾個人,走到距離我大約一層樓的地方,開始像童軍似的,看見什麼便回頭叫喊。每走幾層樓,他就會往後喊現在到了第幾層樓。「六十樓。」然後是「五十九樓……五十六樓……五十四樓……五十樓。」
我還在摸防火門,但門摸起來是冷的。火勢一定是被阻擋在較高樓層,不過空氣依舊難聞,另外也有少許煙霧飄進來。
下樓人群逐漸增多,溫度升高起來。人與人的間距拉近了,腎上腺素大量分泌,嗆鼻的汗味飄散在空氣中,我右手握著的扶手,現在感覺又熱又濕,原本涼爽的金屬觸感不再,因為下樓途中,這扶手曾被數十隻、甚至數百隻手握過。
我仍在配合步伐調整呼吸,但羅賽兒呼吸很急促。今天我們倆合作無間。雖然導盲犬訓練,已經讓羅賽兒準備好可能面對危險的新狀況,但像今天這種事,是不可能有狗會預先做好準備的。「乖女孩,」我對羅賽兒說:「妳表現得很棒,我真為妳感到驕傲。」
我摸一下牠的頭,牠抬起頭貼著我的手。我的手往下滑到牠左耳附近摸牠的喉嚨,濕濕的。我確定牠的身體正在試著排除惡臭的毒氣,希望毒氣不會傷到牠。
「四十八樓……四十五樓……四十三樓,」大衛回頭喊叫。我摸讀手錶,現在是九點零五分。人群緩步前進,我的焦慮感卻開始升高。大家步伐穩定地下樓,羅賽兒在執行牠的工作,大衛在前方探路,但燈的滋滋聲又喚起我的恐懼。要是燈熄滅了怎麼辦?
我邊走邊思量目前已知的狀況。有爆炸,大樓遭受猛烈撞擊。爆炸撼動了大樓,震碎了窗玻璃,並引發熊熊火勢。從航空燃油的氣味研判,撞上大樓的肯定是飛機。至今仍無緊急救難的跡象出現。沒有警報聲,沒有消防隊員,消防灑水器也沒啟動。我認為最高那幾層樓的電力,已經因為爆炸而中斷,但七十八樓的辦公室,至少在我們離開時還有電,樓梯間現在也還有電,但電力能維持多久呢?
樓梯間並無對外窗,數百人受困在這鋼筋水泥建築裡。我們不知道上、下樓層的情形,不清楚外頭的局勢,甚或連經過的樓層狀況如何也不曉得。少了手機,斷了與外界的聯繫,所有人都只能盲目地下樓。
然後,我一直想驅逐的念頭又浮現了,這次再也無法漠視它。要是斷電了怎麼辦?倘若火勢蔓延,或電力系統因為某種原因而中斷,樓梯間將頓時陷入黑暗。從聲音、呼吸、動作研判,感覺得出來,四周的人都很緊張,急著想離開大樓,到外頭呼吸新鮮空氣,重獲自由。至今尚無人驚慌失措,紐約人可是很強悍的,但如果周遭伸手不見五指,可能就不是這樣了。諷刺的是,萬一停電,我和羅賽兒反而不會有事。在為明眼人建構的世界裡活了五十個年頭之後,我被迫想法子適應、處理。父母並未因為我可能成為負擔,而把我送到盲人之家,這麼做反倒刺激我發揮創意,學習如何生存,想方設法過生活,而且是非常美好的生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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失明還是有好處的,至少可以省電費。學會點字閱讀之後,我便經常熬夜摸黑看書,自以為父母被我蒙在鼓裡,但其實什麼事也瞞不了當爸媽的人。因此,我該睡覺時不睡覺在搞什麼鬼,他們可能一切了然於心。我培養出強烈的敏銳度,能從動作聲和說話聲察覺出別人的想法與感覺。我讀不到別人臉上或眼裡的神情,因此我讀的是其他所有的訊息。我無法解釋自己是如何解析他人的感覺和想法的,這是直覺,是多年仔細聆聽所磨練出的直覺。我學會聽咖啡桌的位置,學會聽街上車道的位置,也學會聽別人的情緒。
下次觀察看看,生氣或不耐煩的人,臉部肌肉會緊繃,尤其是嘴角和嘴唇的肌肉,語調也會改變,會變得尖銳、短促。反之,心情愉快、放鬆的人,甚至只是面帶微笑的人,語調都會變得輕鬆、開朗。其他情緒和心理狀態,例如昏昏欲睡、難過、內疚、恐懼、焦慮、熱心、愛,也是如此。我能聽出這些情緒。只要用心,誰都做得到。
成長過程中,我什麼也看不見,因此我不得不在面臨新情況時,鍛鍊勇敢與自信,有人能助一臂之力就更好了。
我突然靈機一動。沒錯,就是這樣!之前怎麼沒想到呢?
我可以當領隊。
假如燈熄滅了,我有羅賽兒帶路,其他人則有我帶路。燈光可能會熄滅,但我們還是出得去,由我和羅賽兒帶大家出去。
剎時恐懼升高。我深吸一口氣,屏住氣息,然後再吐氣。放輕鬆,下樓動作仍持續著,大排長龍的人潮,正踏上一趟沒有人想要或預料得到的旅程,但至少大家可以一起作伴。
我出聲大喊,聲音響亮、有力:「大家不用擔心,如果燈熄滅了,我和羅賽兒會帶你們離開這裡,只收你們半價就好。」我身邊的人都笑了,心情也變輕鬆了。我們邊下樓邊小聲地聊天。
即使情況惡劣,我也期許自己能運用幽默感或其他方式紓壓。這一點我在大學學到很多。
(本文轉載自麥可.辛森、蘇西.芙羅瑞新書《請帶我回家,羅賽兒》,中文譯本由時報出版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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